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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中庸章句序》中的“道統”與“道學”——對《朱熹的曆史世界》的一點質疑

《中庸章句序》中的“道統”與“道學”——對《朱熹的曆史世界》的一點質疑

2025-08-24 19:45:02 作者:老黄历   

作者:李峻余英时先生在近著《朱熹的历史世界》(以下简称《朱》)中提出:朱熹有意将‘道统’与‘道学’划分为两个历史阶段:自‘上古圣神’至周公是‘道统’的时代,其最显著的特征为内圣与外王合而为一。在这个阶段,在位的‘圣君贤相’既已将‘道’付诸实行,则自然不需要另有一群人出来,专门讲求‘道学’了。周公以后,内圣与外王已分裂为二,历史进入另一阶段,这便是孔子开创‘道学’的时代。宋代周、张、二程所直接承续的是孔子以下的‘道学’,而不是上古圣王代代相传的‘道统’。所以严格言之,朱熹笔下的‘道学’两字与后世通行的观念虽无大出入,但他的‘道统’一词却具特殊涵义,与宋以后的用法不能混为一谈。(三联书店,2004,第15页,下同)谨按,“两个历史阶段”之说,可以追溯到韩愈的《原道》。在拈出“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孟”的“道”之传承谱系之后,韩愈又说:由周公以上,上而为君,故其事行;由周公而下,下而为臣,故其说长。(章学诚《文史通义·原道中》亦引此句,其说当出自韩愈,余氏谓出自朱熹,恐非是)这里所强调的“君”与“臣”、“事行”与“说长”的区别,正对应于余先生认为朱熹区分的“道统”、“道学”之别。韩愈的表述虽极简约,亦显然可见他对于周公之后“其事不行”,徒垂以空言的失落。联系《原道》上文对“先王之教”的向往和对现实政治的不满,可见韩愈对“道体”与“政教”关系的敏感性未必在朱熹之下。又如程颢说:“三代之治,顺理者也;两汉以下,皆把持天下者也。”(《河南程氏遗书》卷十一)程颐说:“周公没,圣人之道不行;孟轲死,圣人之学不传。”(《明道先生墓表》,《河南程氏文集》卷十一)胡宏说:“事本乎道,道藏于事。……禹汤文武成其功,孔子孟子传其学。”(《皇王大纪》卷一)陆九渊也说:“古者势与道合,后世势与道离。”(《象山语录》上)则“内圣”和“外王”在三代之后的分裂,乃是韩愈以降不少儒者的共识。朱熹也不例外,特别在和陈亮的论战之中有详细分说,此不赘论。余先生的独创之处在于将其与《中庸章句序》(以下简称《序》)中的“道统”与“道学”联系起来,并进而认为这两个词分别代表“内圣”与“外王”合一与分裂的两个不同阶段,以进一步阐发朱子旨在以“道学”约束君权的微言大义。但是这一论断的文本根据极不充分,相反,倒有若干相反的证据,表明在朱熹那里“道统”与“道学”乃是一体两面:“道”者周流天下,无“统”可言,“道统”即是“道学之统”,“统”以“学”而定,“学”依“统”而传。在朱熹那里,“道统”并无所谓“特殊含义”,相反,朱熹乃是较早在后世意义上使用“道统”一词的著作家之一,可以断言。余先生之依据,主要为《序》中的若干表述。笔者初读《朱》时,亦以此为不刊之论,然而细读原文之后,不得不承认《朱》所言基本上是对原文的严重误读或曲解。为澄清问题起见,本文不避繁冗,特依次摘引该《序》全文,略分说如次,以期申明朱子原意。中庸何为而作也?子思子忧道学之失其传而作也。盖自上古圣神继天立极,而道统之传有自来矣。按《朱》引该《序》首句,云:朱熹为什么一方面说子思作中庸是‘忧道学之失其传’,另一方面又说‘上古圣神’有‘道统之传’呢?可见‘道学’与‘道统’必有一定的分别。(12)按依通行之义,“道学之传”即为“道统”,“道统”以“传”而成,故说“道统之传”,乃是进一步强调“道学”传承的方面,以见子思作《中庸》之意义。然而《朱》所言,乃指“道学”与“道统”本为泾渭分明的两者,而原文绝不能支持如此强之论断。要之,朱熹用此二词或者出于侧重之不同,或者出于修辞之需要,皆有可能,不能就此认为道学与道统本为二物或两个阶段。然而《朱》中所论,毕竟为一种可能性,其是非允当与否,下文将详细剖析之。《朱》又云,上古圣神,为三皇五帝之类,此皆德位兼备,以圣人而为天子者,故:在这个意义上,‘道统’是‘道’在人的世界的外在化,也就是‘放之而弥六合’,内圣外王无所不包。所以‘道统’之‘统’与孟子所谓‘创业垂统’之‘统’是相通的。这是《中庸序》中‘道统’二字的确诂,毫无可疑。(13)按,此说其实已经预设了一个前提,即“道统”为自三皇五帝到文武周公之“上古圣神”所有,孔孟及以下无能传焉。所以对于这个道统,才可能从“创业垂统”一方面加以界定,并得出此二字的“确诂”。而此一前提,正是所要论证的结论,故此为循环论证,并无证明之效力亦明矣。并且,在原文中,也有充分的根据说明,对于“道统”,不能作如是理解:其见于经,则‘允执厥中’者,尧之所以授舜也;‘人心惟危,道心惟微,惟精惟一,允执厥中’者,舜之所以授禹也。按,“其见于经”之“其”,显然是指代“道统之传”而言。故朱熹所言,至为明确,道统之传,即所谓“虞廷心传”者,为“执中”之教,与后世道学,虽有质文略详之异,然而并无根本差别。至于“外王”之事功,绝未包括其中。不能因为上古圣神,既有内圣之传,又有外王之功,就将二者混为一谈。朱熹于下文,更详细发明此所谓“道统”之精义:盖尝论之:心之虚灵知觉,一而已矣,而以为有人心、道心之异者,则以其或生于形气之私,或原于性命之正,而所以为知觉者不同,是以或危殆而不安,或微妙而难见耳。然人莫不有是形,故虽上智不能无人心,亦莫不有是性,故虽下愚不能无道心。二者杂于方寸之间,而不知所以治之,则危者愈危,微者愈微,而天理之公卒无以胜夫人欲之私矣。精则察夫二者之间而不杂也,一则守其本心之正而不离也。从事于斯,无少闲断,必使道心常为一身之主,而人心每听命焉,则危者安、微者着,而动静云为自无过不及之差矣。夫尧、舜、禹,天下之大圣也。以天下相传,天下之大事也。以天下之大圣,行天下之大事,而其授受之际,丁宁告戒,不过如此。则天下之理,岂有以加于此哉?按,此节所阐发之内容,全为“道学”之精义,而其阐发之对象,则为上古圣神之“道统”。故道统绝非外王之治统,而为内圣之性理之学的传承,亦已明甚。所谓“以天下之大圣,行天下之大事,而其授受之际,丁宁告戒,不过如此”,此一“不过如此”,即指道统“不过”为道学之授受,绝非其它“天下之大事”也。自是以来,圣圣相承:若成汤、文、武之为君,皋陶、伊、傅、周、召之为臣,既皆以此而接夫道统之传;若吾夫子,则虽不得其位,而所以继往圣、开来学,其功反有贤于尧舜者。按,此一表述为《朱》所重点发挥,以为“朱熹在此是以极其委婉的方式避免说孔子得‘道统之传’。”(13)然细玩文气,似并无余先生所论之意。“自是以来,圣圣相承”,已隐括孔子于其中,“若……若……”为并列句式,则孔子跻身文武周公之列无疑。虽然于孔子并未说“以此而接夫道统之传”,以致余氏之疑,然而其中别有深意,恐非如余先生之所言。韩愈的“道”的传承谱系中,只有“成汤、文、武”的“君”的系列,并无“皋陶、伊、傅”的“臣”的系列(“周公”是作为“摄政王”,亦在“君”列)。然而这样一来,传承链条中难免会出现断裂,如禹不可能直接传道于汤,三代亦多有平庸之主,如武丁乃闻道于傅说,方能成就大治。故而朱熹又添上“臣”的系列,君臣交错,相互授受,丁宁告诫,方能称“圣圣相承”。而孔子之传“道”,自与尧舜至周公不同,为一全新阶段,此自以孔子“不得其位”之故,故而不能“以此”(即圣贤之相互授受,丁宁告戒)接道统之传,而为天纵其圣,生而知之或好古敏以求之,故得以继数百年失坠之“道统”,使之免于中绝,此即孔子所谓“继往圣,开来学”者,亦所谓“其功反有贤于尧舜者”。至于此处未提“道统”,明显为修辞需要,以避免用词重复,而所谓“继往圣,开来学”已隐括其意。此处绝无“道统”已绝,别开“道学”以存“道体”之意,余先生所言,未免深文周纳太过。且若朱熹强调“道统”与“道学”之区别,于此正当大书特书才对,何必以委婉方式避而不谈?若以惧政治迫害为说,则“道统”之说本自道学家起,朝廷无与焉,并无迫害之理由。虽然我们已经指出,对《序》的另一种解读,可以表明在朱熹那里不存在“道统”与“道学”的区别,余先生的说法并无充分依据。然余氏之论,似亦可自原其说,故读者之疑,或仍不能释。然而余氏引《序》至此为止,下文尚有对其极不利之反证,余氏皆未涉及。我们再看下去:然当是时,见而知之者,惟颜氏、曾氏之传得其宗。及曾氏之再传,而复得夫子之孙子思,则去圣远而异端起矣。子思惧夫愈久而愈失其真也,于是推本尧舜以来相传之意,质以平日所闻父师之言,更互演绎,作为此书,以诏后之学者。盖其忧之也深,故其言之也切;其虑之也远,故其说之也详。其曰“天命率性”,则道心之谓也;其曰“择善固执”,则精一之谓也;其曰“君子时中”,则执中之谓也。世之相后,千有余年,而其言之不异,如合符节。历选前圣之书,所以提挈纲维、开示蕴奥,未有若是之明且尽者也。按,这里说“惟颜氏、曾氏之传得其宗”,此“其”即指上文之“道统”无疑。故而道统之传,自孔子以下,仍在继续。下文详述子思著述之意,即以此为前提。尤可注意者,所谓“世之相后,千有余年,而其言之不异,如合符节。”按“千有余年”,即指从尧舜以至子思《中庸》,一千数百年(按其实已近两千年,此盖举其成数,不必确指),此以尧舜至孔、曾、子思,为一整体时段,认为子思犹得尧舜之道统,如合符节,应当无疑。如果说这一层意思还比较间接的话,那么下文说孟子就更为明显,绝无可疑:自是而又再传以得孟氏,为能推明是书,以承先圣之统,及其没而遂失其传焉。则吾道之所寄不越乎言语文字之间,而异端之说日新月盛,以至于老佛之徒出,则弥近理而大乱真矣。这里说得非常明白,孟子“能推明是书,以承先圣之统”,“是书”当然就是《中庸》一书,“先圣之统”即尧舜以降“道”的传承,其精义包括在《中庸》一书中,故而能推明此书,即可继而传承“先圣之统”;《中庸》所传,自为“道学”,而又有“先圣之统”在焉,此“统”非“道统”而为何!如果说孟子已传得“道统”的话,那么《朱》的一系列相关论证,也就不攻自破了。如果说这里毕竟还没有点出“道统”二字的话,那么最后一段终于点出:然而尚幸此书之不泯,故程夫子兄弟者出,得有所考,以续夫千载不传之绪;得有所据,以斥夫二家似是之非。盖子思之功于是为大,而微程夫子,则亦莫能因其语而得其心也。惜乎!其所以为说者不传,而凡石氏之所辑录,仅出于其门人之所记,是以大义虽明,而微言未析。至其门人所自为说,则虽颇详尽而多所发明,然倍其师说而淫于老佛者,亦有之矣。熹自蚤岁即尝受读而窃疑之,沈潜反复,盖亦有年,一旦恍然似有以得其要领者,然后乃敢会众说而折其中,既为定着章句一篇,以俟后之君子。而一二同志复取石氏书,删其繁乱,名以辑略,且记所尝论辩取舍之意,别为或问,以附其后。然后此书之旨,支分节解、脉络贯通、详略相因、巨细毕举,而凡诸说之同异得失,亦得以曲畅旁通,而各极其趣。虽于道统之传,不敢妄议,然初学之士,或有取焉,则亦庶乎行远升高之一助云尔。按,这里说二程“以续夫千载不传之绪”,此“绪”与“统”本可互训,所谓“统绪”是也。《说文解字》:“绪,丝端也。”又:“统,纪也”,“纪,别丝也”,段注:“一丝必有其首,别之是为纪。”故“统”、“绪”本义皆为丝头丝端,后引申出系统、传统、理绪等义,此处“统”“绪”二字,原可互通。如果这样的话,那么二程自然也和孟子一样,传得“道统”了。即使此说略嫌迂曲而不论。本文最后说“虽于道统之传,不敢妄议,然初学之士,或有取焉,则亦庶乎行远升高之一助云尔”,其意亦极显豁。这里的意思是说,恪守“道统之传”的旧说,而不敢别出新意,只是对于初学者有些帮助而已。这自然是朱熹的谦辞。然而重要的是,这里的“道统之传”指何而言。如依《朱》所言,“道统之传”系指尧舜至三代圣王之“创业垂统”,则本文及《中庸》一书所述,显然与此并无直接关系,这里突然拈出此语,未免殊不可解。况且尧舜三代,学者公认,何议之可有!并且,上文中诸早期圣王只是一笔带过,重点的论述放在孔、曾、思、孟、二程及其后学的后期传承上,则“道统之传”,本为承此而言,而与上古三代之“治统”无涉。因此,这里的“道统”只有多少作“道学”解,才能说通。并且,此亦与开头的“子思子忧道学之失其传而作也”相呼应。此《序》所述,从头到尾都是“道学之传”,亦即“道统之传”。二者一而二,二而一,本为一体,这才是文从字顺的解释。并且,这里暗指的“道统之传”的旧说,自然是韩愈《原道》中首先发明的道统说(只是没用“道统”一词),以及二程及其它理学家所补充润色的版本。而这其中都没有分别“道统”和“道学”、圣王和孔孟的迹象。故《朱》所论,不得不说是缺乏理据。以上仅为《序》中的内证,下面我们考察一下其它文献中的外证,是否能佐证《朱》的论断。余先生说:朱熹从淳熙八年初用“道统”一词,两年后界定“道统”的涵义,到淳熙十二三年增改《中庸序》,前后经过四五年时间,才对这两个重要观念的分野完全厘清了。(15)这一论断是通过对若干文献的解读得出的,现在我们逐一分析,看看这一论断是否可能在某种程度上成立。《晦庵集》中明确提到“道统”共有九处,其中三处都在《中庸序》中,上文已分说。另外,朱熹在淳熙八年(1181)《书濂溪光风霁月亭》中说:惟先生承天畀,系道统,所以建端垂绪,启佑于我后之人者……(卷八十四)此明显以周敦颐为承继“道统”之人,《朱》亦引此条,作为朱熹初用“道统”一词的文本(实际上并非如此,见下文),但认为“其意指很不明确,可以上起尧舜,也可以下迄孔孟,大概此时他的‘道统’观念还没有完全确定。”(14)这样就排除掉了一条对他很不利的材料。《朱》另引绍熙五年(1194)的《沧州精舍告先圣文》,在此亦将有关段落摘引如下:后学朱熹,敢昭告于先圣至圣文宣王:恭惟道统,远自羲轩,集厥大成,允属元圣。述古垂训,万世作程。三千其徒,化若时雨,维颜曾氏,传得其宗。逮思及舆,益以光大。自时厥后,口耳失真,千有余年,乃曰有继。周程授受,万理一原,曰邵曰张,爰及司马,学虽殊辙,道则同归,俾我后人,如夜复旦。(卷八十六)按《朱》仅略引其中一小部分,故读者或者有所误解。此文所昭告之“先圣”,即孔子。这里第一句就提到“道统”,“恭惟道统,远自羲轩,集厥大成,允属元圣”。“恭维”是虚字,所以“道统”可以说是全文首见的第一个词,也是这句话的“主语”。此句若曰:这一道统起自伏羲、轩辕,至孔子而终集其大成。则孔子得古圣王道统,绝无疑问,余氏强为之辩,殊不可解。余先生的主要依据是“维颜曾氏,传得其宗”,用的是“宗”字而非“统”字,故说明朱熹有意区分二者,此殊属无谓。按这里的“其宗”,“其”为主有形容词,即指代上文之“道统”,“其宗”,即道统之正宗。二者绝非并列关系。并且,余先生也指出此为用典,用韩愈《原道》中的成句,则此用法早本于昌黎。按此类修辞性表述,关键用词避免重复,多有变化,本不足为奇,若欲以此说明“道统”、“道学”之分别,恐怕根据太不充分。仔细品味文意,则“道统”乃这一段文字的主题,整篇都是讲道统的传承,从羲轩经孔孟,到周程张载,这种理解,恐怕更接近朱熹的原意。试问,本篇并未拈出“道学”或“道体”之类,那么孔孟以下所“授受”的,不是道统,还能是什么呢?并且这个极不充分的例子,就是余先生在《序》外所找到的唯一直接例证,另外,余先生引《韶州州学濂溪先生祠记》中关于道学的表述,来证明朱熹关于道学的界说(14-5)。按,只有预设了“道学”和“道统”的分离,则此说才可以表明朱熹所说的“道学”并不适用于“道统”,甚至与“道统”相对立。而这一预设正是余先生所要论证的结论,故余说不能成立,断然可知。其实反例在朱熹的文集、语录中亦不少,如作于淳熙三年(1176)的《建康府学明道先生祠记》:吾少读程氏书,则已知先生之道学德行,实继孔孟不传之统。(卷七十八)此以“道学”和“不传之统”为一,其意明甚。如果说这里毕竟字面上还没有“道统”二字的话,那么同样是说周敦颐的,作于淳熙六年(1179)之《榜南康文又牒》则已明白点出:濂溪先生虞部周公,心传道统,为世先觉。(卷九十九)又如作于绍熙四年(1193)的《邵州州学濂溪先生祠记》:乃更辟堂东一室,特祀先生,以致区区尊严道统之意。(卷八十)此以周敦颐为“道统”之传人,岂非彰彰明甚!还有作于淳熙十六年(1189)之《答陆子静》:子贡虽未得承道统,然其所知,似亦不在今人之后。(卷三十六)这里虽说子贡未承道统,其隐含孔子传道统,曾子、子思承道统之意亦极明显。否则孔子即已无道统可承,子贡未承,何须再说。又《朱子語类》卷十三:人言今人只见曾子唯一贯之旨,遂得道统之传。此虽固然,但曾子平日是个刚毅有力量,壁立千仞底人。(中略)故得卒传夫子之道,後来有子思孟子,其传亦永远。(辅广)同书卷十九:圣贤言语,粗说细说,皆著理会教透澈。盖道理至广至大,故有说得易处,说得难处,说得大处,说得小处。若不尽见,必定有窒碍处。若谓只“言忠信,行笃敬”便可,则自汉唐以来,岂是无此等人,因甚道统之传却不曾得?亦可见矣。(黄㽦)据《朱子语录姓氏》,黄氏所记在戊申年,即淳熙十五年(1188),辅氏所记更在甲寅年,即绍熙五年(1194)之后,从时间上来看,都在余先生所论断的“道统”与“道学”的区分基本确立之后。虽然《语类》讹伪间出,未可尽信,但这两条的侧重都不在“道统”问题上,只是顺便用此一词,似无可疑之处,可以认为表达了朱熹及其学派对“道统”的一般理解。显然,这里的用法都悖于余先生之特殊理解。尤可注意者,上引第一条以曾子“得道统之传”,及后来思孟“其传亦永远”,可以与《序》中的“惟颜氏、曾氏之传得其宗”、“虽于道统之传不敢妄议”等表述相互发明,则其意更加显豁。可知“传得其宗”即传得其“统”,“道统之传”主要指孔子以下的传承线索,而不囿于三代圣王。并且据朱熹语意,曾子得“道统之传”当为其时倾向理学之士人群体的一般理解,看来“道统”之使用,既非李元纲,亦非朱熹或黄幹所首创,或者尚远在朱熹时代之前,于此不能详考(参看附录:《“道统”源流考》)。然而从现有文献来看,朱熹是首先正式系统地在今天人们所熟悉的意义上使用“道统”一词的著作家之一,当无可疑。第二条虽说汉唐以来“道统之传却不甚得”,却明显与王道霸道的政治合法性问题无关,而是指对“圣贤言语”、“道理”(四库本作“道体”,此据中华书局排印本)的领会,即人们熟悉的“轲之死,不得其传焉”之说。此亦足证《韶州州学濂溪先生祠记》中的“秦汉以来,道不明于天下,而士不知所以为学。……有濂溪先生者作,然后天理明而道学之传复续”并非如余先生所论证的那样,只是说“道学”,而同样也是说“道统”。以上数例证皆悖于余先生之理解,而这些几乎可以说是现存朱熹文集语录中提到“道统”的全部文献。故余先生对于《中庸序》中“道统”之解说,其绝无根据且与朱熹其他文献中的用法相矛盾,亦可知矣。从上文的诸多例证来看,非但“道统”之初用不在淳熙八年,亦无界定“道统”涵义之事,在《中庸序》中更无所区分“道统”与“道学”,至少没有余先生所断定的那种区分,这一论断可谓建立在流沙之上,是全盘不能成立的。从另一方面来说,如果朱熹思想中确实有这样的区别,倒是令人大惑不解之事。试问,朱熹为何不将这一区别明白说出,而要含糊其辞,模棱两可,乃至在同一篇文献中都自相矛盾?若说是担心政治迫害的“隐微书写”,则朱熹明明以其他的用语在文集语录中表达了“两个历史阶段”区分,难道彼时就不无忧虑?且前人、后人(如黄幹,刘宗周)亦以不同方式拈出这一区别,朱熹又何为而隐微其辞?并且,如果八百年来绝大多数读者都看不出来这一点,少数看出来的几个也同样要隐藏之,直到“批判君权”已经成为合法话语的今天才由余先生钩沉发隐,大白于天下,这种隐语又有何意义可言?是否在丝毫意义上有助于后世儒学家限制君权乃至得君行道?恐怕答案都是否定的。那么,朱熹对于“道统”和“道学”的用法是否真的完全随机,并无任何差异呢?当然也不是这样,在朱熹文集中,“道统”一词只不过出现了九次。“道学”却出现了数十次,多指宋代的理学,这中间的差别还是能说明一些问题的。这两个词的用法肯定存在着侧重的不同:首先,“道统”多少有“正统”之意,较为郑重严谨,几乎只能指尧舜周孔等“大圣人”,用于指近代人只有周敦颐和二程;而“道学”则较为宽松广泛,要求略低,一些较次要或有些“异端”倾向的学者和思想家,如吕祖谦、张栻、陆九渊等,未必谈得上承继“道统”,但是算是“道学”则无问题(《宋史·道学传》将许多重要理学人物排除在“道学”之外,乃出于道学内部的门户之见,与朱熹时不同)。第二,“道学”又有“学问”,“学术”之意,多少要有一套成体系的话语系统,才能称为“学”,而上古圣王的“心传”,只是片言只语,至多不过三五句话,未免质朴太过,要称为“学”多少有些牵强,故“道学”之为“学”,只能从孔子以后算起。第三,“道学”于淳熙、绍熙间多受攻击,后来成为庆元党禁的对象,其意义与侧重又有微妙的变化,在此不能详论。但是无论如何,我们都不能发现余先生所赋予“道统”的那个特别意义。虽然不同历史阶段的区分肯定存在,但是这一点也不能证明余先生将其视为一种附加于“道统”与“道学”之上的“微言大义”的特殊阐释。当然,余先生的这个失误未必直接影响该书下文的许多重要论断,但是其中的关系究竟如何,恐怕还需要进一步的研究。例如,如果“道统”和“道学”一样,都是侧重于指“内圣”的方面,那么朱熹之阐明“道体”,其政治用意或者就不如余先生所认为的那么明显(“批判君权”,第23页),对于朱熹思想中的“价值世界”与“历史世界”之关系可能也需要重新建构;又如,如果《序》中并无如此多的“微言大义”,那么余先生对于朱熹的写作方式的判断可能就有相当偏差,对于其他文献的解读或者也存在类似问题……勿庸讳言,虽然有关的评论文字已经出了不少,但是我们现在仍然缺乏对这部里程碑式的巨著的全面、认真、精细的批判,本文希望在此方面起到一点点抛砖引玉的作用。附:“道统”源流考上文完成后,笔者尚觉意犹未尽,以为虽驳余氏新说,可为定谳,然而反复之后,似乎又回到原点,未有进一步发明。于是又花了一些时间查考群书,兼借电子检索系统之便,搜索到数百条资料,汰粗取精,加以分说,以推明“道统”一词的渊源及其兴起的语境,不但可以与上文之说相互映证,或者也有助于学界对这一概念的理解。一、从先秦到北宋间“道统”说的演进“道统”之说,渊源于《孟子》卒章,此本学者所熟知。为与后世道统观之演变相比较,亦全文征引如下:孟子曰:“由尧舜至于汤,五百有余岁,若禹、皋陶,则见而知之;若汤,则闻而知之。由汤至于文王,五百有余岁,若伊尹、莱朱则见而知之;若文王,则闻而知之。由文王至于孔子,五百有余岁,若太公望、散宜生,则见而知之;若孔子,则闻而知之。由孔子而来至于今,百有余岁,去圣人之世,若此其未远也;近圣人之居,若此其甚也,然而无有乎尔,则亦无有乎尔。”按,孟子虽有以道自任之意,然而其圣人(注意:此处并未提到“道”)的先后序列则到孔子为止,曾子、子思亦不在其列。“承圣”的方式可以是“见而知之”或“闻而知之”,若“见而知之”,则圣人周围之子弟皆可以亲见;若“闻而知之”,则百世之下人皆可以闻之。是否“知之”则依各人之天资及时运而定,虽然大体按时间顺序排列,但是并没有单一的线索,故此乃多重关系并存,而非囿于“一线单传”。这是“道统”说演进的第一阶段。至韩愈《原道》则曰:斯吾所谓道也,非向所谓老与佛之道也。尧以是传之舜,舜以是传之禹,禹以是传之汤,汤以是传之文、武、周公,文、武、周公传之孔子,孔子传之孟轲。轲之死,不得其传焉。韩愈为了与佛教之“传灯”相抗衡,故亦模仿禅宗,改造孟子之说为一脉单传之谱系(参看陈寅恪《论韩愈》,《金明馆丛稿初编》,三联,2001,319-21)。并拈出已观念化的“道”为传承的内容。尤可注意者,孟子用的表述是“见”“闻”,主动者在后学;而韩愈用的是“[以是]传”、“传之”主动者在前圣。后学主动,则人皆可学,无“正统”可言;前圣主动,则如帝王之传位,必有“正统”在焉。故“道统说”虽滥觞于孟子,真正发轫者实为韩愈。此为道统说演进之第二阶段。韩愈文名虽盛,其说于唐世则流布未广,逮及宋兴,“尊韩”之风既盛,“道统”之说则被更多人所接受。然而其间亦有重要变化。孙复说:吾之所为道者,尧、舜、禹、汤、文、武、周公、孔子之道也;孟轲、荀卿、扬雄、王通、韩愈之道也。(《信道堂记》,见《孙明复小集》,孙复有时亦列入董仲舒,见同书《董仲舒论》)在孙复这里,从尧到孔子为一阶段,自孟子以下为另一阶段。这样划分的理由大概同于其弟子石介的《尊韩》:道始于伏羲,而成终于孔子。道已成终矣,不生圣人可也。故自孔子来二千余年矣,不生圣人。若孟轲氏、扬雄氏、王通氏、韩愈氏祖述孔子而师尊之,其智足以为贤。(《徂徕集》卷七,石介有时也列入柳开,见《与君贶学士书》,同书卷十五)石介此说,当渊源于孙复。盖韩愈以“轲死不得其传”,则此下一二千年间大道竟全绝,于义似有未安。所以孙、石将孟子由“圣人”之末转入“贤人”之首,又列入董、扬、王、韩等人乃至柳开为“卫道”之序列,以填补孔孟以下的空白阶段。其中诸人虽相隔百余年乃至数百年,然而流风余绪既在,勉强亦可相接。此一阶段的“道统说”更近于孟子的“五百年闻而知之”,而远离韩愈较严格的传承系统,因为期间并无任何主动传授可言。然而,他们仍然接受了韩愈的设定,将“道”的流传视为一种单线的接续过程,同时又将这条线尽可能连续地从孟子贯穿到唐宋时期。此为道统说演进的第三阶段。然而这样一来,孟子以下诸人只是“卫道”而已,于“道”本身不能再有所发明。较之尧舜至孔子已低了一等。从理论上来说,这种显著差别或许正在于他们都未得“道”的真传。因此“道”失传的危险仍然不能避免。故到了二程则放弃了这一表述。二程于荀卿、董子、扬雄、王通、韩愈等评论甚多,散见其著作语录中。其共同点在于一方面部分肯定其见识学行,另一方面又讥其“偏驳”、“不识性”、“倒学了”,认为其学问在根本处尚有重大欠缺。结合上引材料可见,这些不是泛泛的人物品评,实际上是针对这些人是否能承“道”的重大问题。程颐在《明道先生墓表》中说:周公没,圣人之道不行。孟轲死,圣人之学不传。道不行,百世无善治;学不传,千载无真儒。无善治,士犹得以明夫善治之道,以淑诸人,以传诸后;无真儒,天下贸贸焉莫知所之。人欲肆而天理灭矣。先生生千四百年之后,得不传之学於遗经,志将以斯道觉斯民。(中略)圣人之道得先生而大明,为功大矣。此处程颐又接过韩愈“轲死不得其传”之说,将孙、石所拟的孟子以下的线索一概否定,甚至韩愈本人也在“千载无真儒”的否定之列。不过,结合二程别处的表述,二程并非对荀、董、扬、王、韩等一棒打死,实际上还是承认这些“贤人”的功绩。只是认为他们不足以承继孔孟的真传而已。他们要在这条线索外另辟一条直承孔孟的新路,此即伊洛道学。程颐以程颢为直承孟子之人,实则已隐括自身不待言。其自信不但远过孙、石、韩愈,更在孟子之上。在孟子、韩愈那里,此“道”乃久已散亡,虽然二人皆以道自任,然而究竟能否承道仍在未定之间。但是程颐看来,自自己兄弟出,此“道”已经恢复,具有了完全的现实性。“道”的传承虽已中断千年,此时又已成为现实的东西了。这是二程和以前各阶段之间的根本差别,因为孟、韩、孙、石之说,虽然各自不同,但是都着眼于政治秩序的改造和完善,在理想政治秩序出现之前(如尧舜至周公),至少,在自己有能力去推行理想政治秩序之前(如孔、孟),“道”只是一种潜在的可能,而不具有现实性。王安石仍然基本属于这一传统,如那首著名的“欲传道义心犹在,强学文章力已穷。他日若能窥孟子,终身何敢望韩公”(《奉酬永叔见赠》,《临川文集》卷二十二)所示,并不是揭示心性之学的奥秘,而首先是建立理想的政治秩序。但是二程则首先把道扭转到了内在德性修养的方向上,内圣与外王,虽然仍然有紧密联系,却已经被分成两个阶段。这样一来,只要自我贯彻内圣之学,则“道”就已经部分地成为现实。此为道统说演进之第四阶段。二、“道统”一词在南宋的出现然而到此为止,虽然道统说的实质内容已全部具备,却尚未有“道统”之名。为说明这一点,我们引南宋初年(绍兴六年,1136)道学的抨击者陈公辅的上疏高宗的一段话:在朝廷之臣不能上体圣明,又复辄以私意取程颐之说,谓之伊川学。相率而从之,是以趋时竞进、饰诈沽名之徒翕然胥效,倡为大言。谓:尧舜文武之道传之仲尼,仲尼传之孟轲,轲传颐,颐死无传焉。狂言怪语,淫说鄙喻,曰:此伊川之文也,幅巾大袖,高视阔步,曰:此伊川之行也。能师伊川之文,行伊川之行,则为贤士大夫,舍此皆非也。臣谓使颐尚在,能了国家事乎?取颐之学,令学者师焉,非独营私植党,复有党同之弊,如蔡京之绍述;且将见浅俗僻陋之习终至惑乱天下后世矣。且圣人之道,凡所以垂训万世,无非中庸。非有甚高难行之说,非有离世异俗之行。在学者允蹈之而已。伏望圣慈,特加睿断。察群臣中有为此学,相师成风,鼓扇士类者,皆屏绝之。然后明诏天下,以圣人之道,著在方册,炳如日星,学者但能参考众说,研穷至理,各以己之所长而折中焉。惟不背圣人之意,则道术自明,性理自得。故以此修身,以此事君,以此治天下、国家,无乎不可矣。毋执一说,遂成雷同。(《建炎以来系年要录》卷一百七)虽然陈公辅抨击程学不遗余力,然而仔细观察不难看出,除了有关“道”之传承(特别是“轲传颐”)的部分外,其余“狂言怪语,淫说鄙喻”之类皆是虚言,提不出实质性的罪名。陈公辅认为圣人之道著在书中,人人可见,没有什么私相授受的秘旨可言。可以断定,如果当时已经有确定的“道统”之名,陈公辅是不会不提出来作为攻击的对象的。可知当时但有“道统”之实而无其名。但是无论如何,“道统”本身,特别其在北宋的传承已经引起了反对者的高度注意与严重不满。高宗批复曰:士大夫之学,宜以孔孟为师,庶几言行相称,可济时用。览臣僚所奏,深用怃然,可布告中外,使知朕意。(同上)按,学者以孔孟为师,本是常理。高宗此次拈出,却有特别的用意,并非泛语。“以孔孟为师”也就意味着每个人都可以直接从孔孟的著作中知“道”,而不必听信“道学”的解释。这实际上就打破了道学利用“轲传颐”的传承之说对于孔孟之“道”正解的垄断。则道学的优越地位就此丧失。故而高宗此谕,看起来不偏不倚,实际上却伤到了道学的根本。所以胡安国上疏抗议说:士以孔孟为师,不易之至论。然孔孟之道久矣,自程颐始发明之而后其道可学,而至今使学者师孔孟,而禁不得从颐之学,是入室而不由户也。(同上书,卷一百八)高宗虽未明禁程学,但是上谕之中已经表明态度,所以其效果也相当于禁止程学。所以胡安国论证说,孔孟之道与程颐之学本来是一而二、二而一的,并且只有通过程氏之学才可能真正了解孔孟之道。所以要学者以孔孟为师而不师二程无异于自相矛盾。当然,胡安国这套说法并没有解释为什么程学就是孔孟唯一的“门户”,对于反对者的异议并不构成正面反驳。但这也不只是空洞的说辞,其中“自程颐始发明之而后其道可学”一句尤为要紧。这句话其实是暗示程学对于其反对派的理论优势,而反对者只有用“中庸”的口号来掩饰自己的不学无术。这样我们看到,道学家与反对派的交锋,其焦点就在于“道统”或道的传承的问题上:到底二程等人是否是孔孟之道的传人?这种注意力的转移势必会进一步凸现这一传承谱系的意义,以至最后将其固定为一个确定的“道统”。那么道统之名起于何时呢?钱大昕《十驾斋养新录》卷十八“道统”条:“道统”二字,始见李元纲《圣门事业图》,其第一图曰“传道正统”,以明道、伊川承孟子。其书成于乾道壬辰,与朱文公同时。“乾道壬辰”为公元1170年,故按钱氏之说,“道统”一词远在朱熹最早的使用记录(1179)之前就已经出现了,而且针对的是二程上承孟子的问题。按,《朱熹的历史世界》中亦引此条,但以为“钱说虽得其意,未得其言”(16),即以“传道正统”字面上并非“道统”。实则“传道正统”正是“道统”的扩展和确诂,但若承认这一点,则可推翻余英时先生的论证,故而余先生将其排斥在外。实际上,严格的、字面上的“道统”一词的出现尚较钱氏的论断为早。前文引《朱子语类》云:“人言今人只见曾子唯一贯之旨,遂得道统之传。”此条记于朱子晚年,可见其时关于“道统”之传承正庶,已有相当热烈的讨论。以理而论,“道统”一词的出现,当更远在此前。这一点从朱子之前或同时的若干材料中可窥见些许蛛丝马迹:刘才邵《檆溪居士集》卷八《乞颁圣学下太学劄子》:唐虞三代之盛,见于诗书之所传,率由此道。其后去圣既远,无所折衷,异论肆行,而道统益微。李流谦《澹斋集》卷十一《上张和公书》:至于承列圣之道统,振千载之绝学,中和之功,皇极之用,位天地而育万物者,盖未可以笔舌授而传闻得也。考作者生平,二文当皆作于南宋初年,刘、李皆文士,与道学异。此处所用之“道统”,容或有文饰之意味,但其大意已经颇为接近于后来理学家的意义。其来由虽不能详考,然而其表述由韩愈以来诸子的论断演变而来,自不待言。与上述零星提及相比,更为重要的是,周必大在写于庆元元年(1195)的《范成大神道碑》(《文忠集》卷六十一)中所记载的,乾道五年(1169)间范成大和孝宗之间的一段问答:[孝宗]尝谕公:“朕治心养性,以求知道。”公曰:“知道莫如尧、舜、禹、汤、文、武、周、孔,其静而圣,存心养性是也,动而王,治天下、国家是也。汉、唐之君,功业固有之,道统则无传焉。”上嘉奖数四。这里所记虽然过于简略,但是大意总算清楚:“道”是内圣外王的结合,但更偏重于存心养性的内圣方面。汉唐之君之所以未能传得“道统”,不在于其没有“治天下国家”的功业,而在于丧失了性理之学的传承。就此我们可以断定:范成大所用的“道统”一词,已经完全是在理学家的意义上了。但由于是和皇帝的交谈,多少也要和“治统”拉上点关系,这是可以理解的。不过,这段君臣对答没头没尾,多少有些奇怪。也不知道范成大的用意是什么,孝宗嘉奖的又是什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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